伴月遐想

「嗶──」手術室內，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那測量生命跡象的生命監視器還是發出長嘯。

那聲響已經持續三十分鐘，圍繞在手術台的醫生護士們即使臉上表情雖然被口罩遮住，但眼神裡都透漏著疲憊和沉重的悲傷，尤其是站在病人身旁的執刀醫生。

他看著手中和身上的血，無聲地張開口，明知道已經沒有希望，右手依舊再次舉起，想要持續挽救的動作……最終卻被身旁的護士制止。

「……醫生，停手吧，這位已經不行了。您已經盡力了，病人車禍受損的腦部您盡力搶救了，只是開顱後才發現腦內室出血嚴重……這是開顱的風險，沒有人願意的……」另一名協助的醫生開口說明，語氣冷靜，卻也為病人不捨，在送進急診室的途中他不是沒有聽到，新娘等著在病床上的病患要結婚的啊。

執刀的醫生抬起頭看著其他的同事們，然後沉痛地放下手術刀，脫下染血而刺眼的手套，覆上自己痠痛、因難受泛紅的眼睛收拾情緒，等一下還得去告知家屬……

這些年，當上外科醫生、做急診手術的過程中不是沒有病人在手術床上離去，那從手中流失生命的痛楚，永遠都壓在心裡成為持續精進醫術的動力。

疲憊的時候，愧疚便會混著家屬的悲鳴，折磨著自己，醫生無力的眼淚只能留在眼眶，不能湧出。

放下手的執刀醫生，努力組織著言語，推開手術房的門口面對家屬……

新娘穿著婚紗在門外，在看見醫生搖頭道歉的瞬間痛哭失聲，抱著原本會是婆婆的婦人哭泣著。

「我不會原諒你的！那是我的兒子啊！他要結婚了啊！為什麼沒有救活他？不是說開刀就好嗎？為什麼開刀反而死了？我要怎麼辦啊？新娘要怎麼辦啊？」忍著淚水的父親紅著眼眶破口大罵。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我們在開顱的時候……」他只能的道歉，並且讓家屬們了解原因，卻被打斷。

「住口！我不要聽你的辯解！他死了！他就是在你手上死的！我只有這個兒子！我不會忘記，絕對不會原諒你！你不配當醫生的兇手！滾！」握緊拳頭，痛失兒子的父親用著極大的力氣才沒有動手揍眼前的醫生，原本應該開心迎新娘的兒子怎麼會就這樣離開？

看著情緒無法平息的家屬，為了避免再刺激他們，他只能低頭再次說聲道歉，轉頭告知身邊的護理人員等他們情緒舒緩後把病人詳細的狀況說清楚，轉身離開，自行消化心中的痛、檢討過失和自責，想辦法轉化成動力與經驗，以幫助未來可能遇上相同的病患。

然而，現實與病患家屬卻不再給他機會。

他一個月內被告發兩個醫療疏失，新聞媒體天天包圍醫院，說他將醫療器具留在病患身體裡，導致內臟出血更嚴重？沒有判斷病人的疾病狀況就擅自開刀？如果真的是他犯的錯他認，但那明明不是他開的刀、他醫治的病患，為什麼醫院拿出來的病歷上面的執刀醫師卻是他？病人也說是他醫的？

院方派人用失誤過多不得續用的理由請他離職，說院方願意幫忙賠償些許部分，但不能容許他繼續待在醫院。

事情越鬧越大，他差點被剝奪醫生的資格，若不是有了解內幕的同事看不下去把原因和證據給他，讓他在上法庭前和醫院談判，他就永遠不能再當個醫生，但這件事情的真相卻被院方強力壓下，新聞媒體也只是小小報導說不是他做的。

他有證據，是可以提告的，但知道真相後，他卻沒了那個心力。

原來那位病人的家屬是醫院的股東，向醫院提出只要他在繼續在醫院，就退出投資，逼院方一定要處理掉他，讓他不能當醫生，而犯錯的人是院長的醫生兒子，索性就都推給他一個人，醫院沒有人敢反抗上面的命令……只是這樣而已，卻讓他心寒到無法繼續待在醫院，同意離職。

今天的他沒有穿著醫生袍，將放在儲物櫃的個人用品收拾好，看著一起工作到今天的同事們，低下頭做最後的道別，「各位，多謝以往的照顧，外科以後就靠你們了，再見。」

即使明白真相又如何？他們只是受雇於人的醫生和護士，為了自己的飯碗只能紅著眼眶的看著這一向好相處、為病患著想的醫師離開。

「請多保重，杏花醫生……」